西游狂记 三部曲(删洁版) 第二部
情陷火焰山
第一回 唐三藏情陷火焰山 孙行者色引芭蕉扇
说不尽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历过了夏月炎天,却又值三秋霜景。
话表唐僧师徒四众,同心戮力,赶奔西天。进前行处,渐觉热气蒸人。
又行了一阵,只见那路旁有座庄院。悟空上前叩了叩门,不久一位老者前来开了门,老者见三藏丰姿标致,八戒沙僧相貌奇稀,又惊又喜,忙请入里坐看茶。
三藏称谢道:“敢问公公,贵处遇秋,何返炎热?”老者道:“敝地唤做火焰山,无春无秋,四季皆热。那山离此有六十里远,正是西方必由之路,却有八百里火焰,四周围寸草不生。若过得山,就是铜脑盖,铁身躯,也要化成汁哩。”
三藏闻言,大惊失色,不敢再问。须臾,一阵清朗的吆喝声后,门外走入一个少年男子,推一辆红车儿,大约不到二十岁,身形高挑健壮,模样生得极为俊秀,只是那高鼻深目,朱唇碧眼,面目与中土少年略有不同。那少年也一眼觑见了三藏,两方都是年青俊美,不免四目交投,打起了眉眼官司。
行者全副心思都在唐僧身上,在一旁早看了个明白,不免上前挡在少年面前。那少年见行者样貌生得奇异,心中不快,伸头只对三藏的方向唤道:“卖糕喽,各位长老要不要尝一尝我的糕?”
悟空正要拒绝,身后的八戒已抢着道:“好呀好呀,师父,是素糕!”三藏抬头又与少年对了个眼神,一双澄如秋水的碧眼直看得三藏面色一红,忙低下眼去,匆匆点头道:“便尝尝也好。”
那少年面露喜色,揭开车儿上衣裹,热气腾腾,拿出一块糕递与行者。行者托在手中,好似火盆里的灼炭,煤炉内的红钉,只道:“热,热,热!难吃,难吃!”少年笑道:“怕热莫来这里,这里是这等热。”行者道:“你这娃儿好不明理,常言道,不冷不热,五谷不结。此地这等热得很,你这糕粉,自何而来?”少年道:“若知糕粉米,敬求铁扇仙。”行者道:“铁扇仙怎的?”少年笑了笑,却不再答话。
行者也不睬他,捧着糕走入里面。唐僧接糕在手,向那少年道:“不知这位小施主怎么称呼?那铁扇仙又是何人?”
那少年见是三藏问话,脸上立时变得和气,道:“我名唤阿密特。铁扇仙有柄芭蕉扇。求得来,一扇息火,二扇生风,三扇下雨,我们就布种,及时收割,故得五谷养生。不然,诚寸草不能生也。”
行者道:“那山坐落何处?唤甚地名?有几多里数?等我问他要扇子去。”
阿密特道:“那山在西南方,计有一千四百五六十里,名唤翠云山。山中有一仙洞,名唤芭蕉洞。”行者笑道:“好极,待我去去便回!”说一声,忽然不见。
那老者慌张道:“爷爷呀!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人也!”三藏一笑,道:“老人家莫惊。”又转首对阿密特道:“你这糕儿果然好滋味!”阿密特见那碍事的行者已去,放下心给三藏抛了个媚眼道:“长老既喜欢吃,我再给长老一个便是。”三藏道:“可惜我身上没有银钱。”阿密特道:“不妨事,我给长老全当化缘,不要钱的。”说毕便推着红车儿向院外走去。
再表那行者寻到了翠云山芭蕉洞,但见那两扇门紧闭牢关,洞外风光秀丽。行者上前叫门,洞门开了,走出一个毛女。行者上前迎着,合掌道:“女童,此洞中可住着位铁扇仙么?”那毛女道:“这芭蕉洞内却无个铁扇仙,只有个铁扇公主,又名罗刹女,乃大力牛魔王妻也。”
行者闻言,大惊失色,心中暗想道:“又是冤家了!当年伏了红孩儿,是这厮养的,怎生借得这扇子耶?说不得,也只有厚着颜面试上一试了!”因向那毛女道:“累你转报公主一声。我本是东土来取经的孙悟空和尚,在西方路上,难过火焰山,特来拜借芭蕉扇一用。”
那毛女即便回身,转于洞内,对罗刹跪下禀告。那罗刹听见孙悟空三字,便似撮盐入火,火上浇油,口中骂道:“这泼猴!今日来了!”随即取了披挂,拿两口青锋宝剑,整束出得门来,高叫道:“孙悟空何在?”行者上前,躬身施礼道:“嫂嫂,老孙在此奉揖。”
罗刹咄的一声道:“你这千刀万剐狠心短命的猴子!还有脸来见我么!”
行者道:“卿卿,我知当初对不起你们二人,可事隔多年,何必再计较呢?牛魔王大哥可还好?”罗刹听得这“卿卿”的称呼,眼圈一红,面上却更增怒色,喝道:“自从你抽身离去,那牛头亦随你而去,你牛大哥好与不好,你问我作甚?”行者更是尴尬,又无奈敷衍道:“我情知卿卿你乃牛大哥令正,早已与牛大哥分说清楚,一刀两断了。”
罗刹冷冷笑道:“你跟他断不断与我何干?这些龌龊旧事莫再多提,今日我只找你要回我的红孩儿!”话音未落,剑已出手,行者并不闪避,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,罗刹的快剑砍过,行者竟自毫发未伤。罗刹这番发作,眼见身前这个当年魂牵梦绕的冤家,不禁勾起柔肠,丢掉了双剑,扑在行者的怀中,失声痛哭起来。
行者满脸陪笑安慰道:“卿卿,咱侄儿因是诱惑了老孙的师父,才被观音菩萨收去,现在菩萨处做善财童子,实受了菩萨正果,与天地同寿,日月同庚。你该多谢老孙才是!”
罗刹一把揪住悟空身后的尾巴道:“你这个巧嘴的泼猴!我今日这新仇旧恨,你可怎般让我报清呢?”
行者笑道:“卿卿,老孙我如今已是出家人了,色戒是万万不可再破的。”罗刹停住泪,怒目道:“死猴子,当年你未出家的时节,你又何曾沾过我身子?到后来却与那牛头做出那般勾当,若非我亲眼所见又怎敢相信,你跟那牛头竟全是龙阳之癖!”
行者再答不上话来,那罗刹却起身一笑,伸手整了整鬓边的散发,顺势摆了个风骚的姿势,对行者媚笑道:“今日你只从了我一件事,我便将往日之事一笔勾销,那芭蕉扇也随你借去使用,如何?”行者见她满面媚态,心下明白,道:“只要卿卿你能让老孙我就范,我便依你。”这行者素来对女子无半分兴致,自知决计不会对罗刹生情,故将计就计,应承下来。
那罗刹女欢喜道:“那好,你随我进洞府来。”行者遂与铁扇公主来到洞内大大的一间正厅之中,厅内锦床绣枕,绫罗绸帐,铺陈得极为舒适。
行者斜身坐下,道:“卿卿要快着些,老孙的师父还在等俺回去交差呢!”
罗刹微微一笑,起身击了击掌,立时从厅外上来一列乐师,在厅侧奏起了轻曼香艳的曲子来。罗刹随着乐声在厅正中起舞,扭动腰肢,缓缓轻解罗衫,在行者面前作出种种妩媚姿态,真真俯仰千变,难描难画。
可行者坐在床前,毫无反应,脸上只是嘻嘻的笑着。
罗刹见此,伸手打了个响指,厅外两侧又随乐声走上两排舞者,共计十人,行者定睛一看不得了,却是十个英俊非常的美男,全是身材伟岸,筋肉健壮,一色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,头上身上点缀着各色珠宝,便如天神下凡般,光彩耀目。
行者正疑惑间,只见这十个美男围在罗刹身后,随着乐声与罗刹做着相同的动作,先款款扭动,猛地撕开上身的纱衣丢开;又缓缓转身,猛地扯下纱裤丢在一边。
行者哪里见过如此阵仗,心中暗叫不好,想不到这罗刹女有此一招,恐怕今日要失算于此了。
罗刹女看出行者已有些把持不住,色迷迷笑道:“泼猴,想当日我就是用此招,从你牛大哥那里得到了红孩儿的种,再等一下还有更加精彩的节目,看你还能把持得了多久?”言下又是一击掌,乐师们得令后,换奏起更加狂乱的艳曲。
罗刹女见此计马上就要奏效,欣喜不已,那行者却急出了一身热汗。
行者正在此关头,猛然间急生一计,将眼睛睁开,全副精神直盯在罗刹女的身上,罗刹见行者看自己,更加卖力展示自己的妖娆体态。那行者任凭美男们再怎样表演,再不观看,罗刹女本来以为终于能得偿所愿,怎料行者嘻嘻笑着,端坐回常态。
罗刹面上由喜转怒,一挥手喝退了乐师与美男们。行者乐道:“好卿卿,非是我不答应你,全是你的本领不济,也是白搭!”那罗刹女冷笑道:“好,好,待我取那芭蕉扇给你。你跟我来。”
言罢,快步走至洞门口,行者刚跟到门外,只见罗刹一闪身取出芭蕉扇,幌一幌,一扇阴风,把行者扇得无影无形,莫想收留得住。这罗刹关门回府而去。
且说那唐僧等人,在老者的庄院里左等右等,不见悟空回转,而天色已经渐晚,三藏少不得要向老者讨扰留宿一夜,老者很是好客,腾出上房来给了唐僧师徒。
是夜,八戒与沙僧均已早早睡下,只有三藏心中惦念悟空,辗转难眠,起身到院中小解。院内月色明朗,三藏行至院中央,忽听得有人轻声地唤着“长老”,四下里看去,却原来在院墙上骑坐着一人,月光下看得清楚,正是日间卖糕的那个俊秀少年阿密特。那阿密特见三藏看到自己,脸上喜不自胜,不等三藏回神,已翻身跳进了院内。
三藏上前正要开口,却遇到阿密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幽蓝的眸子,月色中俊秀的面庞眉目分明,美得如梦似幻,阿密特牵过三藏的手,忽低声唱道:“远方来的长老哥哥,缘何将我心儿偷去?”嗓音清亮柔美,三藏不知此地的民风常以歌传情,呆呆看着阿密特并无答话。
阿密特见三藏没有以歌对答,知是风俗不同,遂改口道:“哥哥可喜欢阿密特我吗?”三藏面红着点点头,阿密特欢欣无限,拉过三藏的手道:“这里说话不方便,哥哥随我来。”
三藏不等回话,已被阿密特拉着轻启院门,出了院去。
院外月朗星稀,只是到了夜间仍是闷热非常,三藏随阿密特走了两步,已是浑身汗湿。阿密特道:“哥哥想必怕热,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清凉溪,我们去洗个澡消消暑气!”
两人沿小路转了几个弯,便听得丁冬的水声,又一转弯,只见月色下一条宽宽的溪水潺潺流动,四周的热气到了溪水边全凝作了水雾,可见水温清凉。
那阿密特一声欢呼,几下便除去衣衫,奔入水中,并回转身来对三藏招手道:“好生凉快,哥哥快来!”三藏猛然见到见阿密特高大结实的青春胴体,心中砰然乱跳,脸上已是通红一片。
阿密特见三藏呆立着不动,便奔回岸边,嬉笑着为三藏宽衣起来。
三藏以手遮掩,被阿密特嘲笑道:“你我皆是男子,这般扭扭捏捏,还怕我看么?”三藏见阿密特笑得天真烂漫,自己反而如此拘谨,确是不该,遂放开顾虑被阿密特牵着手走下溪水之中。
那溪水果然凉爽怡人,将一日的暑气驱散殆尽,三藏一边向身上撩着溪水,一边偷眼观瞧阿密特。但见这少年不只面目俊秀,身材更是健美,纤腰长腿,宽肩乍背,尤是那凝脂般的肌肤在月色映照下水滑娇嫩。
正观瞧间,阿密特忽嘻嘻笑了起来。三藏方才忆起曾听过西域的风俗是要为男童施行割礼的,一下子恍然大悟,也随之而笑,再无法克制,一把将阿密特揽入怀中,将火热的双唇压在了阿密特的双唇上,狂吻起来。月色下,溪水中,两具白玉也似的人儿紧拥在了一处。两岸寂然无声,只有团团水雾围绕在二人身周。
其间种种海誓山盟,浓情蜜意,自不再表。两人返回庄院,定好了次日再会,各自依依不舍散去。
再说那大圣自被罗刹女一扇阴风吹去,飘飘荡荡,左沉不能落地,右坠不得存身,就如旋风翻败叶,流水淌残花,滚了一夜,直至天明,方才落在一座山上,双手抱住一块峰石。定性良久,仔细观看,却才认得是小须弥山。
毕竟不知悟空如何脱身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二回 痴唐僧苦欠风流债 憨牛王难断当年情
那大圣长叹一声道:“好利害妇人!怎么就把老孙送到这小须弥山来了?等我下去问灵吉菩萨一个消息,好回旧路。”
正踌躇间,听得不远处隐隐有钟声传来,急下山坡,循声径至一处禅院。院墙高耸,其内钟声已止。悟空轻轻一纵,翻身跃入禅院中,但见是一处清净庭院,正对着一间禅房。
悟空来到禅房窗下向内观瞧,却见房内布置简朴,正中一张蒲团之上,端坐着灵吉菩萨。
灵吉朗声道:“窗外何人?”
大圣来至正门前,施礼道声菩萨。灵吉奇道:“噫?却是大圣。”行者叹了口气,将来由讲了一遍。
灵吉笑道:“那罗刹女的那芭蕉扇本是灵宝,着实利害。大圣放心,我当年受如来教旨,赐我一粒‘定风丹’,尚未曾见用,如今送了大圣,管教那厮扇你不动!”
行者低头作礼,感谢不尽。那菩萨即于衣袖中取出一个锦袋儿,将那一粒定风丹与行者安在衣领里边,将针线紧紧缝了。送行者出门道:“不及留款。往西北上去,就是罗刹的山场也。”
行者辞了灵吉,驾筋斗云,径返翠云山,顷刻而至。使铁棒打着洞门叫道:“开门,开门!老孙来借扇子使使哩!”罗刹闻言急纵身,结束整齐,双手提剑,走出门来骂道:“狠心短命泼猢狲!好没道理,你不要走,吃我老娘一剑!”大圣公然不惧,使铁棒劈手相迎。罗刹女手软难轮,见事势不谐,即取扇子,望行者扇了一扇,行者巍然不动。罗刹慌了,急收宝贝,转回走入洞里,将门紧紧关上。
行者见她闭了门,却就弄个手段,拆开衣领,把定风丹噙在口中,摇身一变,变作一个焦栝虫儿,从她门隙处钻进。
那罗刹女进得洞来心内兀自怒忿难平,暗忖此生被这个猴子折磨得夫离子散,竟又奈何不了他,真乃前世的冤家。想到冤家二字,胸口更是一酸,一时间春潮涌动。咬咬牙来到后厅,打了个响指,应声走出那十个英俊美男来,簇拥在罗刹身前。
行者飞入洞内,只听得后厅一阵阵欢声不迭,觅声飞去,却见红帏翠帐中,罗刹女香汗淋漓,叫道:“渴了,渴了!快拿茶来!”厅下女童,即将香茶一壶,沙沙的满斟一碗,冲起茶沫漕漕。
行者见了欢喜,嘤的一翅,飞在茶沫之下。那罗刹渴极,接过茶,两三气都喝了。行者已到她肚腹之内,现原身厉声高叫道:“卿卿,借扇子我使使!”罗刹大惊失色,道:“孙猴子,你在那里弄术哩?”
行者道:“老孙已在卿卿尊腹之内耍子,已见肺肝矣。我知你也饥渴了,我先送你个坐碗儿解渴!”却就把脚往下一登。那罗刹小腹之中疼痛难禁,坐于地下叫苦。行者道:“卿卿休得推辞,我再送你个点心充饥!”又把头往上一顶。那罗刹心痛难禁,只在地上打滚,疼得面黄唇白,只叫:“饶命!”行者却才收了手脚道:“快将扇子拿来我使使。”罗刹道:“有扇,有扇!你出来拿了去!”
行者探到喉咙之上见了道:“卿卿,你把口儿张一张。”那罗刹果张开口。行者还作个焦栝虫,先飞出来,化原身,拿了扇子,叫道:“谢借了!”拽开步,往前便走,小的们连忙开了门,放他出洞。
话表唐僧这边,自前夜与阿密特溪边缱绻之后,心中念念难忘,只盼快些与他再相见,故一大早便起了身,想着阿密特告之的住处,前去赴约。
来至阿密特的住所,见是一座低矮屋院,门户轻掩。三藏心中欢喜,悄声推门进去,暗想不知心上人是否还在睡梦之中,院内狭小,三藏几步来至阿密特的窗下,往内观看。
这一看却大吃一惊,原来屋内一张土炕之上,熟睡着青春年少两个人。其中一个面若春花,正是阿密特;另一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,发色金黄,一张容长脸儿,朱唇皓齿,修耳悬鼻,煞是可人。
三藏见阿密特竟自另结新欢,这金发少年又如此年青妩媚,心里瞬时酸苦,眼中一热,却是双泪盈盈。三藏不忍再观瞧下去,转身躲出门外,一路垂泪回至借宿的庄院。
那大圣拿得芭蕉扇,拨转云头,径回东路,霎时按落云头,立在红砖壁下。
八戒见了欢喜道:“师父,师兄来了!”三藏刚刚在房内坐定,闻言忙拭干面上泪痕。
大圣把芭蕉扇靠在旁边。唐僧愁眉略展,道:“贤徒有莫大之功,求此宝贝,甚劳苦了。”师徒们遂俱拜辞老者。唐僧犹疑片刻,暗想还是不同阿密特道别为好,一行人如此上路。
一路西来,约行有四十里远近,渐渐酷热蒸人。行者道:“师父且请下马,兄弟们莫走,等我扇息了火,再过山去。”行者果举扇,径至火边,尽力一扇,那山上火光烘烘腾起。再一扇,更着百倍。又一扇,那火足有千丈之高,渐渐烧着身体。行者急回,已将两股毫毛烧净,径跑至唐僧面前叫:“快回去!火来了!”
那师父爬上马,与八戒沙僧,复东来有二十余里,方才歇下。行者丢下扇子道:“不停当!此扇不是真的,被那厮哄了!”
三藏听说,愁促眉尖,闷添心上,两重的愁闷,止不住双泪交流。
沙僧帮行者拍熄身上的残火,悟空叹了口气道:“看来由不得要去寻求那罗刹女的丈夫,大力牛魔王了。”沙僧闻言道:“听说大师兄和他当年拜过兄弟,交情想是极好的。”
悟空摇头道:“说来话长,我跟他五百年未相往来,只听说他二百年前与一个唤作玉面灵郎的狐精结了龙阳之好,弃了罗刹,久不回顾,现住在积雷山摩云洞。那积雷山在正南方,距此间有三千余里,也罢,只好走这一遭了。”行者言毕,即吩咐沙僧、八戒保护师父,随即忽的一声,渺然不见。
不消半个时辰,这行者早见一座高山凌汉。遂按落云头,步下尖峰,找寻路径。正自没个消息,忽见松荫下,有一俊美的青年相公,手摇一把折扇,翩翩而来。
那相公渐渐走近石边,大圣躬身施礼,缓缓而言曰:“敢问施主,此间可是积雷山?有个摩云洞,坐落何处?”那相公抬头见大圣相貌奇异,勉强道:“你寻那洞做甚?”大圣道:“我是翠云山芭蕉洞铁扇公主央来请牛魔王的。”
那相公一听铁扇公主请牛魔王之言,心中大怒,泼口道:“牛王对她早无夫妻情份,还不识羞,又来请他怎的!”大圣闻言,情知是玉面灵郎,故意掣出铁棒大喝一声道:“你这迷惑牛王的泼赖!你倒不羞,却敢骂谁!”那相公见了,唬得魄散魂飞,战兢兢回头便走,这大圣吆吆喝喝,随后相跟。原来穿过松荫,就是牛魔王府,相公跑了进去,急急把门关了。
须臾那洞门又开,走出高大剽悍一人,头上戴一顶水磨银亮熟铁盔,身上贯一副绒穿锦绣黄金甲,足下踏一双卷尖粉底麂皮靴,腰间束一条攒丝三股狮蛮带。一双眼光如明镜,两道眉艳似红霓,高叫道:“是谁人在我这里无状?”行者定睛一看,却正是当年的结义长兄大力牛魔王,心中霎时如打翻了五味瓶,竟忘了上前招呼行礼。
那牛魔王只道宠伴玉面灵郎又遭人调戏,故出来为其出气,未料洞外站的分明是五百年前那个冤家猴子,一时间也愣在了当地。
二人对望了片刻,行者方回过神来,整衣上前,深深的唱个大喏道:“长兄,还认得小弟么?”
牛王冷冷一笑,答礼道:“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么?”行者听他已不在称自己为“七弟”,心中一苦,只道:“不敢,不敢,一向久别未拜。适才到此问一相公,方得见兄,丰采果胜常,真可贺也!”
牛王喝道:“且休巧舌!亏你还有颜面来见我,五百年前的宿怨我且不提,我问你,缘何在号山枯松涧火云洞把我小儿牛圣婴害了?”
大圣作礼道:“长兄勿得误怪小弟。当时令郎捉住吾师,要诱其还俗,小弟近他不得,幸观音菩萨欲救我师,劝他归正。现今做了善财童子,比兄长还高,有何不可,反怪我耶?”
牛王骂道:“好个猴子!害子之情,被你说过。你才欺我爱侣,打上我门何也?”
大圣笑道:“我因拜谒长兄不见,向那相公拜问,因他骂了我几句,是小弟一时粗卤,惊了相公。望长兄宽恕宽恕!”
牛王心中怒极,反作干笑道:“这个乖嘴的猢狲!我也不与你理论,你我二人早已恩断义绝,今日先饶你去,自此天悬地隔,休再来见我!”言罢转身便要回入洞中。
大圣见状忙抢先拦在牛王面前,嬉皮笑脸道:“长兄,既蒙宽恩,感谢不尽,但尚有一事奉渎,万望周济周济。”
牛王乍遇这曾经令自己朝思暮想的美猴王,心中早是慌乱一片,此刻大圣又与自己近在眼前,虽已换作一身僧袍,可一张灵气英武的面庞反更添清俊,那双火眼金睛亦似乎愈增神采,着实让人情难自禁。牛王胸内一腔愤懑于是化作一片柔情,哀叹了口气,道:“你这狠心滑嘴的猴子,我已饶了你,倒还不走,反来缠我。什么周济周济?”
大圣听牛王口气见缓,喜道:“实不瞒长兄,小弟因保唐僧西进,路阻火焰山。知咱嫂罗刹女有一柄芭蕉扇,只是她坚执不借,是以特求兄长,千万借扇扇灭火焰,保得唐僧过山,即时完璧。”
牛王闻言变色,心如火发,咬响钢牙骂道:“原来是借扇之故!若非如此,想来你一世也不会再来寻我!可叹我对你一忍再忍,全只成你的儿戏笑柄,闲话少说,上来吃我一棍!”
说话间掣混铁棍劈头就打。大圣忙使金箍棒挡过,道:“哥要说打,弟也不惧,但求宝贝,万乞借我使使!”
牛王道:“你若胜得我,我着山妻借你;如敌不过,打死你,与我雪恨!”
大圣道:“哥说得是,小弟这一向疏懒,不曾与兄相会,不知这几年武艺比昔日如何,我兄弟们演演棍看。”
两个遂战到一处。这大圣与那牛王斗经百十回合,不分胜负。两人心中却均忆起当年兄弟情笃之时,相互切磋练武的情景来,五百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,无意间各自出手已再无戾气,接招间亦仿佛找回了往日的默契。
大圣顺势将棒支向牛王左肩,牛王未加思索也将棒支向大圣的左肩,两人同时伸手捉住对方的来棒,一时肩臂互抵,胸膛相触,两张脸近到只有半指之隔。
牛王方然大悟,原来两人竟使出了当初练武时私下自创的招数,只为各自逼至无可进退,亲密无间,故当时两人常借此招式达到肌肤相亲之目的。如今二人又是四目交投,五百年前的偷情时光仿似重回。
两人相视均自一笑,随即将前仇旧恨抛却脑后,各自丢开手中兵器,紧拥在了一起,牛王再无法自控,将性感的厚唇在大圣的面颊上狂吻个遍,大圣心内亦是旧情复炽,四唇相叠,双舌搅斗,吻了个天昏地暗。
重叙旧情之后,两人相拥于大石上歇息。
牛王抚弄着大圣脸颊的金毛,道:“七弟,往日的宿怨我们只不去管他,就当这五百年你我从未分开过,从此我们还做逍遥兄弟,回你那花果山永世相伴,如何?”
大圣听了牛王的话,恍然惊醒,忆起了自己今日来摩云洞的缘由,不禁骇然,抬头与牛王对视一眼,更加无地自容。须臾道:“大哥,可惜你我如今均不似当初,你有娇妻娈童要照顾,我......我有师父要护送......”
牛王道:“当年我娶那罗刹的因由,七弟又非不晓得,我跟她早已名存实亡;这玉面公子我虽与他结了龙阳之好,七弟哪里知道,他原是个贪婪自私之辈,我与他不过是敷衍塞责,图个清静。这些年来我心内一刻未曾忘记于你,现下你我重会,正是再好不过。”
大圣面色更为难堪,沉吟半晌道:“大哥有所不知,小弟我如今已归入佛门,有重任在身,要护送我那师父直到西天 ......”
“噫!”牛王脸色一沉道,“七弟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,莫非你另有隐情?”
大圣拉过牛王的大手,面红道:“实不相瞒,小弟我心中早已暗许了旁人......”
牛王闻言立时变色,双目炯炯如喷火般,道:“我早该猜到,原本于你心中,我便只是玩偶一般,今日还要再将我戏耍,真真欺人太甚!”言罢已是满眼噙泪。
大圣忙道:“小弟绝无戏耍大哥之心,只是自那日被我师父从五行山下救出,我即暗下心誓,要拼死保护此人直至西天,以抱恩德。”
牛王心如刀割,道:“这么说来,你是看上这个和尚了!”
大圣不知如何作答,片刻后只道:“大哥,求你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情面上,帮我借得那芭蕉扇......”
话未说完,已被牛王怒喝打断:“休想!你难道真拿我作傻子看待不成!”
正在两人争辩之际,只听得山峰上有人叫道:“牛爷爷,我大王多多拜上,幸赐早临,好安座也。”
牛王闻说,起身抹了把泪,匆匆拾起衣服盔甲穿上,一边道:“猢狲,你死心便是,眼下我去朋友家赴会来者!”
牛王言毕,头也不回,驾起云头,径至洞里。对玉面灵郎道:“美人,才那雷公嘴的男子乃孙悟空猢狲,被我一顿棍打走了,再不敢来,你放心耍子。我到朋友处吃酒去也。”他才换了一领鸦青剪绒袄子,走出门,跨上辟水金睛兽,着小的们看守门庭,半云半雾,一直向西北方而去。
毕竟不知去向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三回 幻身形大圣诳宝扇 闯情关三藏眷双童
大圣在高峰上看着牛王远去,将身晃一晃,变作一阵清风赶上,随着同走。
不多时,到了一座山中,那牛王寂然不见。大圣入山寻看,那山中有一面清水深潭,潭边有一座石碣,上有六个大字“乱石山碧波潭”。大圣暗想道:“老牛断然下水去了,等老孙也下去看看。”
好大圣,摇身变作一个螃蟹,扑的跳在水中,径沉潭底。
忽见一座玲珑剔透的牌楼,楼下拴着那个辟水金睛兽,进牌楼里面,却就没水。大圣爬进去,只见那壁厢一派音乐之声中,一派酒池肉林景象。
那居中上座一张珊瑚大床上斜卧的是牛魔王,左右有三个健硕英武的蛟精正在为其宽衣,牛王心中本来郁忿,至此盛宴,只好及时行乐。
且说那大圣见四下酒肉正酣,不免放胆一直走将上去。
那珊瑚大床前乃一珍珠宝座,上面坐着一个老龙精,左拥右抱着几个美貌鱼童,忽抬眼看到大圣,即命:“拿下那个野蟹来!”龙子龙孙一拥上前,把大圣拿住。大圣只叫:“饶命,饶命!”
老龙道:“你是那里来的野蟹?怎么上了厅堂不现男身,这般横行乱走,岂不扫了尊客们的雅兴?快早供来,免汝死罪!”
大圣无法,只得摇身变作一个英俊青年,对老龙供道:“蟹介士初入瑶宫,不知王礼,望尊公饶过此遭。”老龙见此蟹十分俊美,心内气消,反变作一脸邪笑,道:“也好,便令你将功补过,上来让孤王教导你些规矩。”
大圣无奈,心内暗自叫屈,只得上前做出一副扭捏怕羞的姿态来。幸好那老龙年事已高,又多年沉溺酒色,不久便昏醉睡倒。
大圣忙借机悄没声息的溜了出去,径至牌楼之下,心中暗想道:“这牛王在此贪欢,那里等得他散?就是散了,也不肯借扇与我。不如偷了他的金睛兽,变做牛魔王,去哄那罗刹女,骗他扇子,送我师父过山为妙。”
好大圣,即现本象,将金睛兽解了缰绳,扑一把跨上雕鞍,径直骑出水底。到于潭外,将身变作牛王模样,不多时,已至翠云山芭蕉洞口,叫声:“开门!”
那洞门里有两个女童,闻音开了门,见是牛魔王嘴脸,即入报:“奶奶,爷爷来家了。”那罗刹听言,忙整云鬟,急移莲步,出门迎接。
这大圣下雕鞍,牵进金睛兽。罗刹女肉眼,认他不出,着丫鬟设座看茶。须臾间,叙及寒温。
罗刹道:“大王宠幸娈童,抛撇奴家,今日是那阵风儿吹你来的?”
大圣笑道:“夫人,且休提那玉面灵郎,当初我一眼看错,被其美貌所迷,岂知人不可貌相,如今心痛不已,只望夫人肯容我悔过。”又道:“近闻悟空那厮保唐僧,将近火焰山界,恐他来问你借扇子。我恨那厮害子之仇未报,但来时,可差人报我,等我拿他,分尸万段。”
罗刹闻言,面色一动,道:“那个狐精我早便知他不是善类,至于那孙悟空,哼,我岂不知你的心思,说什么害子之仇,只怕你这心里别有旁顾。”
大圣忙装腔道:“夫人哪里话?那些旧日的龃龉休要再提,我对那猴子早已没有情谊,贤妻切莫多想。”
罗刹冷笑道:“你心里怎想,只怕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了!你我自小相识,当日又同时迷上了那猴子,可谓同病相连,只可惜我没有你的艳福,那猴子虽口上对我轻薄,却连手指也没沾过我半下。”
大圣道:“想来那猴子当年也有他的情由,纵他那等伶俐之人,年青时亦难免糊涂。”
罗刹叹气道:“想当日他弃你我而去,你抱着我膝头大哭一场,想是因赌气而向我求婚,其情其景仿似就在眼前。”
大圣并不知这层往事,不免胸内一颤,道:“都是年青时的傻事了,还说它做甚,我原本便深爱于夫人你,那猴子不过是少年人逢场作戏而已。”
罗刹闻言惊诧,抬头盯住大圣,片刻道:“分明是你这牛头,怎么今日说起话来这般怪腔怪调?”
大圣忙模仿牛王呵呵憨笑道:“夫人难道怀疑为夫我是那猴子变的不成?”
罗刹听其憨笑一如牛王素日般豪爽,心下疑虑顿消,道:“你当真回心转意,要重回我身边么?”
大圣连连点头。罗刹转忧为喜,遂将悟空来此借扇之事如此这般细细讲来,只略过了自己勾引悟空一节未提,大圣心下暗暗好笑。
罗刹叫丫鬟整酒接风贺喜,酒至数巡,罗刹觉有半酣,春心微动,对大圣眨眨眼,伸手打了个响指,厅外两侧立时又走上那十个美男,这次十人皆着白衣白袍,头上以白色丝绦挽髻,手中持白色玉柄折扇,翩翩然若云池白鹤。
四下乐声悠悠响起,十人轻移方步,摇扇作舞,边舞边宽衣解带,动作齐整,媚态百生。
大圣先前已经历过此等阵仗,知自己绝难敌此般艳舞,心下甚是紧张。
罗刹媚眼斜睨道:“大王,许久未见他们了,这些时日我又调教了他们些新鲜玩意,大王可愿一试?”
大圣见她这等酣然,暗自留心,道:“夫人,行乐前且莫忘安全,那真扇子你收在那里?早晚仔细才是。”罗刹笑嘻嘻的,口中吐出,只有一个杏叶儿大小,递与大圣道:“这个不是宝贝?”大圣接在手中,却又不信,趁脚儿跷问道:“这般小小之物,如何扇得八百里火焰?”罗刹酒陶真性,无忌惮,就说出方法道:“大王,与你别了多载,你想是昼夜贪欢,被那玉面灵郎弄伤了神思。只将左手大指头捻着那柄儿上第七缕红丝,念一声‘苾嘘呵吸嘻吹呼’,即长一丈二尺长短。这宝贝变化无穷!那怕他八万里火焰,可一扇而消也。”
大圣闻言,切切记在心上,却把扇儿也噙在口里,把脸抹一抹,现了本象,坏笑道:“卿卿,你看看我可是你亲老公?”那女子一见是孙行者,慌得推倒桌席,懊恼无比,只叫“气杀我也,气杀我也!”
大圣喜滋滋上前将那一列美男们匆匆调戏了个遍,随后甩脱手,拽大步,也不管地上痛哭流涕的罗刹死活,径出了芭蕉洞来。将身一纵,踏祥云,将扇子吐出来,演演方法。
大圣将左手大指头捻着那柄上第七缕红丝,念了一声咒语,果然长了有一丈二尺长短。仔细看果是不同,祥光幌幌,瑞气纷纷。只是行者只讨了个长的方法,不曾讨他个小的口诀,左右只是那等长短。没奈何,只得搴在肩上,找旧路而回不题。
却说那牛魔王在碧波潭底与众精散了春宫筵席,出得门来,却不见了辟水金睛兽。问过老龙王及众精,言说适才安座之时,有个蟹精到此。牛王顿然省悟道:“不消讲了!断乎是那猴子变作蟹精,来此打探消息,偷了我兽,去骗那一把芭蕉扇儿也!”
遂而分开水路,跳出潭底,驾黄云,径至翠云山芭蕉洞。只听得罗刹女跌脚捶胸,大呼小叫,推开门,又见辟水金睛兽拴在下边,牛王高叫:“夫人,孙悟空那厢去了?”
罗刹女扯住牛王,磕头撞脑,捶着胸膛骂道:“那泼猴赚了我的宝贝,现出原身走了!气杀我也!”
牛王道:“夫人勿得心焦,等我赶上猢狲,夺回宝贝要紧!”牛王脱了那赴宴的鸦青绒袄,束一束贴身的小衣,双手绰剑,走出芭蕉洞,径奔火焰山上赶来。
那大圣正在半路,魔王远远见他肩膊上掮着那柄芭蕉扇,大惊道:“看来我需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,且变作他二徒弟猪精的模样,返骗他一场。”
好魔王,他也有七十二变,念个咒语,摇身变作八戒一般嘴脸,抄下路,当面迎着大圣,叫道:“师兄,师父见你许久不回,教我迎你来也!”
这大圣果然欢喜,只倚着兴头,见是个八戒的模样,更不察来人的意思。
牛王道:“哥哥劳碌太甚,可把扇子我拿。”孙大圣那知真假,也虑不及此,遂将扇子递与他。那牛王接过手,对着扇子不知捻个甚么诀儿,依然小似一片杏叶,现出本象。开言骂道:“贼猢狲!认得我么?”
行者见了,心中自悔道:“是我的不是了!”又发不得脾气,面上只青一阵,白一阵,赔笑道:“牛哥,素日里你也不是这般小气,怎么就舍不得这把扇!” 牛王啐道:“少来哄我,若给了这扇,你立时便忘了这个大哥。你要护送那个和尚,我偏不遂他心愿!”
行者见状,知是牛王吃醋,便软下声音来道;“好牛哥,就不看往日情份,且看在刚刚你我一番缠绵,但将扇儿借我,随你怎样都可。”说到最后已是半挨半凑在牛王的身上。牛王心间一动,道:“那好,想得我这扇也容易,只要你答应我,用扇送走那和尚后,你要留下来与我厮守,再不能离开于我。”
行者面露难色,道:“牛哥,惟有这万万使不得。”
牛王苦笑道:“想不到那秃头和尚有这般大魅力,我便真的半点不如他么?若要那扇儿,需先胜得过我!”言毕,把宝贝丢入口中,也不及拿兵器,揪起行者的衣领,竟是一付短打的阵势,行者亦不怕他,两人一时间扭打在了一处,在那半空中这一场好斗:
齐天孙大圣,混世泼牛王,只为芭蕉扇,多年又相逢。忠胆大圣断前情,痴心牛王把扇诓。这一个,逼忍至极气似涛涌;那一个,妒恨交加心如火焚。拳打脚迎齐努力,衣扯衫松只肉搏。
且不说他两个相斗难分。却表唐僧坐在途中,一则火气蒸人,二来心焦口渴,正在个没思绪处,忽见远处连奔带走两个人影。只因日头耀目,蒸气冲面,看不得清晰,三藏起身以手搭凉棚仔细望去。那人影渐渐走近,前面一人身形颀长健美,再走近些,只见朱唇碧眼,青春俊秀,竟是那卖糕少年阿密特。
三藏心里登时一紧,砰砰跳将起来。又有半刻,那两人终于走到唐僧一行身前,那阿密特跑得满头汗水,顾不得喘歇,直上前拉住三藏的手叫了声“哥哥”,已是带了哭腔,道:“我左等右等不见你来,到了你借宿的老者家问过方知你已离去。这般匆匆不告而别,难道哥哥嫌弃我了不成?”
三藏满面尴尬,抬首一看阿密特身后,怯生生跟着的正是自己早间见到的金发少年,但见其色若春花,我见犹怜,三藏心内更是酸楚。
三藏作势清了清嗓子,回首对八戒沙僧正色道:“那悟空往常家几千里路,一霎时便回,怎么如今去了一日不回?断是与那牛王赌斗。悟能,悟净!你两个,且去迎你师兄一迎。我这里有这两位小施主陪伴,你们不必担心。”
沙僧正想多问,被八戒察言观色拦住,道:“没错,那牛王神通不小,正是大师兄的敌手,沙师弟,我们且速去助援。”说话间对沙僧挤眉弄眼,连推带搡拽着一同架云径回东方而去。
待八戒沙僧走后,三藏松了口气,牵着阿密特的手坐下,道:“这位随你同来的小哥不知如何称呼?”阿密特方想起自己没有引见,遂拉过那金发少年,道:“这是我的结拜小弟,名唤穆萨,我们二人皆是孤儿,自小相伴,比之亲兄弟更加亲密。”
三藏叹道:“原来你本已有了相伴之人,既如此又何必招惹于我。”阿密特忙道:“哥哥莫要多虑,我对你之心日月可鉴,只是穆萨弟弟与我犹如骨肉,我是哥哥的人,他便也是哥哥的人了,望哥哥莫要嫌弃我们。”
三藏抬眼正遇到阿密特长长睫毛下的蔚蓝双眸,盈盈然满是情深期许,三藏面色一红,道:“我亦是钟情于弟弟你,只是我尚有西天取经的重任在肩,无法为弟弟停留。”
阿密特沉吟片刻,道:“我甘愿随哥哥同去,我本便是无家之人,穆萨弟弟也是一样,我去哪里他便跟我去哪里。”
三藏又道:“我此去乃是为了佛法,弟弟跟随我去岂不是要犯了你们回纥人的教规?难道弟弟甘愿改信佛法不成?”
“甚么宗法,甚么教规,我只知心中有了哥哥你,纵万死亦不辞!”言未毕,阿密特一把拥住三藏,滚烫的樱唇堵住了三藏的话头,这一吻如疾风骤雨,将燥渴多时的三藏吻得天旋地转,恰似久旱甘露一般,不禁也回抱住阿密特,二人顷刻间忘情于万丈缠绵之中。
二人这里厮缠得欢,却窘煞了一边的美童穆萨,觑着这火热场面,坐也不是站也不是。
那阿密特回首看到穆萨,方回过神来,伸手拉过美童,对三藏道:“哥哥,你看我这穆萨弟弟模样可还齐整?”阿密特对穆萨耳语几句,那美童儿穆萨见三藏眉清目秀,敦厚可亲,心内也是颇有好感,遂不再扭捏。
三藏上下打量这美童儿,只见其粉脸朱唇,面色红白闪灼,不能捉摸。发毛皆尽金黄,配一双碧绿澄澄含情目,愈觉清新可爱,其一派天真稚纯,看得三藏爱怜不止。
三藏与两个俊美少年于是百般情浓。有 < 西江月 > 为证:
大漠香飘兰麝,赤暑难挡狂情。雪肤玉貌耀骄阳,禁不住魂飞魄碎。柔肌莹闪香汗,三情如醉如痴。双童情动嘱兄知,狠狠多爱一时。
毕竟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四回 翻云覆雨欢爱有时尽 花龄玉貌无常总为情
话表牛魔王与孙大圣为了那芭蕉扇,一言不合,也不及拿兵器便即搏在了一处,直撕打得不可开交,两个均是气势昂昂,出手全不轻慢,汗淋淋贴身扭打,情状热辣非常。
那八戒与沙僧迎向东方而来,听得喊杀声高。按住云头看时,正见行者与牛王厮打。八戒沙僧各掣兵器,高叫道:“师兄,我们来也!”
行者正战到酣畅处,怒声回道:“此乃我与这牛头的私怨,不需你们插手,只待我今日让这厮输得心服口服!”
八戒闻言扫兴,对沙僧道:“今日怪道了,怎生都不待见你我。”沙僧看行者与牛王斗得不相上下,暗自为大师兄担忧,八戒的话浑然没有入耳。
牛魔王奋勇争强,与悟空且行且斗,不分上下,八戒沙僧跟在他们身后观战。不觉中几人以来到积雷山摩云洞口。
这一番肉搏喧哗振耳,惊动那玉面灵郎,难得亲自披了战袍,带领洞内大小头目,有百十余口,一个个拈抢弄棒出得洞来。牛王一心只与悟空扭打,道:“我今日不需助手,全看我亲手灭了这猴崽!”
众妖闻言一时没了主张,玉面灵郎却不甘心,见到跟在牛王悟空身后的八戒与沙僧,一身僧衣,定是同悟空一起的,随高喝一声,率小妖们上前乱砍。
八戒与沙僧措手不及,跃下空中来,与一干小妖们杀成了一片。那些小妖们哪里是这二人的对手,不一刻便被杀了个溃不成军。
他两个又乘胜上前,乒乒乓乓,把一座摩云洞的前门,打得粉碎。正要杀入洞中,忽见一人立于门前,却是那玉面灵郎。
但见这玉面冶容艳色,风流翩翩,穿了一身紧致战甲,愈发箍出修长结实的身儿。再看那一张脸儿,纤妍洁白,螓首膏发;眉秀而长,眼光而溜;齿皓肌莹,丰神色泽;虽貌姑仙子不过是也。
八戒见了这般神仙似的美男,早已口水长垂,连沙僧亦是被这玉面的容貌韵态弄得消魂,面色通红。
这玉面灵郎本来生性狂荡,专喜强壮伟岸,法力高强的人物,刚见了八戒沙僧施威,色心已动,美目流盼,似羞顾影徘徊,似恨拨雨撩云。又作态赧然媚笑,缓褪战甲,将八戒沙僧看呆。须臾间,三人难解难分,玉面灵郎见已得手,遂运气行功, 占住先锋。
八戒与沙僧暗自心惊,这小妖精,原来晓得采补功法。兄弟俩只得打起精神。
这沙僧于是催气迸火,暗中着急,喝道:“你这妖孽,速停下运法,再下去可就要伤人性命了!”
玉面灵郎呵呵娇笑道:“我本来就是要伤你们性命,你们没有看出来吗?”
沙僧哪里再听他的妖言,毫不动心。终于那玉面再不能抵,打了个寒战,周身气血乱行,瘫于当地,现出原形,原来是个玉面狸精。
话表那大圣与牛王扭打得含死忘生,在半空中滚上滚下,又斗有百十余合,竟又来到了翠云山芭蕉洞前。
这番动静惊得罗刹女出了芭蕉洞,见空中二人打得夺魂博命,一个是自己有义无情蛮丈夫,一个是当年有口无心薄情人,心下又爱又妒又恨又愁,一时间百感交集。欲上前相助,苦于插不入手,站在洞门外一阵跺脚,忽然心生一计,转身回洞。不一刻回转,已带一列十个美男出来,娇喝间,美男们一涌而出。
原来这些美男们亦是个个武艺不凡,围作一个圈子扑向悟空,有抓住悟空胳膊的,有抱住悟空大腿的,有扭住悟空腰身的,有扳住悟空脊背的,均高呼道:“大王权且休息片刻,这泼猴且交尔等处理!”
牛魔王本待答言,肘间一紧,却是罗刹女一把将其拽住,连推带搡引入了芭蕉洞中。
这边厢,悟空忽地被十个美男箍住手脚,眼见牛王让罗刹女带走,心内好不窝火,猛一运力,将十个美男全震开身前。美男们见悟空如此神力,均不后怕,十个人紧连作一个圆圈将悟空围于正中。齐齐媚笑,却原来摆做了一个欢喜天魔阵。
这天魔阵惑人心神,乃是攻心的打法,最考人定力。悟空被这十人团团圈在中间,美男们交错着转换身形,借撩拨之势暗藏杀机。
紧要关头,悟空定神运力,十人慌慌放了悟空,痛得落下云头,悟空直向芭蕉洞走去。
且说那牛王被罗刹拉入芭蕉洞中,气嘘嘘的,只是不平。罗刹道:“你这个牛脾气便没有一点通融,那猢狲不是个好缠的,如此斗将下去咱们占不到半点便宜!”牛王对罗刹之言充耳不闻,只道:“我便是咽不下这口气去,今日哪怕拼了我这性命不要也休想让他遂愿!”
罗刹苦笑道:“你我夫妻这么些年,你哪怕对我有对他的半成,我也不枉费嫁你一场。你和他倒是拼了性命,可你有半点考虑过贱妻我没有?”
话音未落,忽听洞门忽辣一声响,却是那大圣轮棒照门一轰,将那石崖连门轰倒了一边。牛王闻此,怒火更熊,就口中吐出扇子,递与罗刹女。
罗刹女接扇在手,满眼垂泪道:“大王!贱妻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,只今日,把这扇子便送与那猢狲,教他好生离去罢。”
牛王切齿道:“夫人啊,物虽小而恨则深。这五百年我怎生煎熬你又不是不知,你叫我再忍将下去,我这回说什么也做不到了!”言毕,那魔提起两口宝剑,头也不回,冲出洞外。
牛王出洞见了悟空,分外眼红,盛怒之下,再无顾忌,指着悟空的鼻子咬牙道:“泼猴!我为你苦心费尽,至今日再无退路,我且问你最后一句,你心中是不是只有那个东土的秃和尚!”
悟空亦是气头之下,反唇道;“是又怎地,我师傅至圣至洁,把你跟他提鞋也不配,你这牛头如何骂我我皆无语,就是不容你胡言侮辱于我师傅!”
“好!好!”牛王闻言只觉万念俱灰,“你我之仇深似渊海,单单拼了你我的性命怎够平复此恨,我要让你也尝尝失却至爱,生不如死的滋味!”
悟空尚未明会牛王的意思,那牛魔王即驾狂风,向东北方风驰电掣般纵去。悟空见他所去的乃是火焰山方向,猛然大悟,叫一声不好,忙架云急急追去。
再表那火焰山前,唐僧与阿密特、穆萨三人,一场欢情后相拥于一处,柔情无限。
正此时,忽西南方一阵狂风远远疾驰而来,转眼间已快到了近前,但见狂风中乃是高大剽悍一个魔头,正是牛王。那牛王举目观瞧,早看到地下这三人,正中一个光头有戒疤的清秀和尚必是那唐僧了。
说时迟那时快,牛王已抽起宝剑,冲下云头,落在三人身前喝道:“居中这人可是唐朝的和尚不是?”三藏见其面目狰狞,朗声道:“正是贫僧,敢问......”
不等三藏问完,那牛王宝剑已出手,寒光闪处,直向三藏刺去。
但听得一声惨呼,电光火石间,阿密特由身旁抢上前来掩护三藏,牛王的宝剑已穿入阿密特的胸膛。
牛王亦未料及竟会有这样不要命的少年,不禁一惊,但随即回过神来,一把将宝剑收回,阿密特胸前立时血如泉涌。
“阿密特!”三藏接住颓然倒在自己怀中的少年,双手满是止不住的热血。
那牛王举剑又要斩下,蓦地里一棒横出,挡开了牛王的宝剑,却是悟空赶到了。
“贼牛拿命来!”那悟空一棒挡开了宝剑,紧跟着旋风暴雨般一顿急攻,面赤如燃,愤泪交加,下下皆是不顾性命的杀着,将个牛王逼得剑法大乱,连连退了四五十步,两人战到了半空之中。
原来悟空紧力追赶,终是慢了一步,赶到时正见牛王一剑刺下,因是背对,悟空只当是唐僧已然遭难,又见鲜血满地,故而怒恨已极,要与牛王同归于尽。
这一边三藏怀抱阿密特,见其伤势严重,已是难治,不免泪流满面;那穆萨伸手捂住阿密特胸前伤口,那鲜血汩汩然只是难止,急得穆萨亦是泣涕如雨。
阿密特睁开双眼,长长睫毛下的一对蔚蓝双眸此时已是有些迷离,仍是盈盈然满溢着深情,对三藏道:“好哥哥,想来这是我逆犯教规的报应,你说,如我这般叛教之人,眼下是要被送去地狱的不是?”
“不会的,好弟弟,你心地纯善,死后定是升入天堂。”三藏哽咽道。
“可是我们回纥人的天堂和哥哥要去的西天殊途两路,岂不是再无相见之日?”阿密特呼吸急促,颤声道。
“好弟弟,不管天下教法有多少,这世界天堂却只有一个,我们都会去那极乐净土的。”三藏勉力对阿密特微笑道。
“好极,”阿密特面色恢复平和,淡然笑道:“穆萨弟弟与我犹如骨肉,我死后愿哥哥好生照顾他,......等将来终有一天......我们三人会在哥哥你说的极乐净土再见面,永远......不再分离......”
说到后来阿密特已是气若游丝,终于停止了呼吸。
三藏与穆萨双双抱着阿密特痛哭流涕,穆萨抚着阿密特那如花朵般俊美的面颊,道:“阿密特哥哥,不要撇下我,等我陪你同去。”说话间于短靴中抽出一把防身短刀,待三藏发现欲止住时,已是太晚,一把短刀已没头插在穆萨稚嫩的心房。
那一边牛王杀唐僧不成,又见悟空这般拼命地打法,完全要置自己于死地,更是怨忿,遂使身法还击。牛王本就比悟空学艺早,悟空又全失了理智,渐渐牛王抢了上风。
正此时,听得有人喊:“大师兄,待我们来出助你!”却是八戒和沙僧从摩云洞赶回。“你们来得忒迟了,快来与我同杀了这贼牛为师傅报仇!”八戒与沙僧闻言大惊,也来不及细问,加入阵仗中一起大战牛魔王。霎时间直杀得天昏地暗,那牛王法力高强,三兄弟联手仍是与他斗个平手。
他几个这番赌斗,惊得那过往虚空,一切神众与金刚、六甲六丁都来围困魔王。那魔王公然不惧,反是越战越勇,众神观战,齐道:“大力王,且住手。唐三藏西天取经,无神不保,无天不佑。快将芭蕉扇来扇息火焰;不然,上天责你罪愆,定遭诛也。”牛王此刻已成众矢之的,索性全不理睬,拚命捐躯,斗经五十余合,抵敌不住,败下阵来。
那老牛未料事局以到这般地步,恨怒不及。见那四面八方都是佛兵天将,却是天罗地网,不能脱命。正在仓惶之际,又有托塔李天王并哪吒太子,领鱼肚药叉、巨灵神将,幔住空中,叫道:“吾奉玉帝旨意,特来此剿除你也!”牛王急了,依前摇身变做铁牛真身,使两只铁角四下冲突。
正冲突间,但见一少年面如冠玉,神若秋水,英气逼人,耀人心目,看得牛王也是神魂随之飞越矣,不觉慢下了身步。
这少年正是哪吒太子,但见他厉声喝一声“变!”变得三头六臂,飞身跳在牛王背上。哪吒取出火轮儿挂在那老牛的角上。牛魔王才要变化脱身,又被托塔天王将照妖镜照住本象,腾那不动,无计逃生,眼见不行。
忽听有人高呼:“且慢动手!”众人一看,却是罗刹女急急赶到。但见她卸了钗环,脱了色服,挽青丝如道姑,穿缟素似比丘,双手捧那柄丈二长短的芭蕉扇子,跪在地下,磕头礼拜道:“望菩萨饶我夫君之命,愿将此扇奉承孙大圣成功去也!”
行者近前接了扇,对罗刹点点头,那罗刹只是神色空淡,不复往日刁蛮。
哪吒见如此,将缚妖索子解下,跨在牛王颈项上,一把拿住鼻头,将索穿在鼻孔里,用手牵来,对牛王道:“你自此归入佛门,且随我等去吧。”
于是各金刚,各转宝山。六丁六甲,升空保护。过往神众四散。天王、太子,牵牛径归佛地回缴。
话说从简,大圣师兄弟见唐僧没有遭难,知是虚惊一场,自是心宽。又见两少年一忠义,一节烈,均是唏嘘婉叹不止,既于当地葬了两少年,三藏又是一场痛哭不表。
孙大圣执着扇子,行近山边,尽气力挥了一扇,那火焰山平平息焰,寂寂除光;行者喜喜欢欢,又一扇,只闻得习习潇潇,清风微动;第三扇,满天云漠漠,细雨落霏霏。
师徒们收拾马匹、行李,把扇子还了罗刹。又道:“你携扇子回山,再休生事!”
那罗刹接了扇子,念个咒语,捏做个杏叶儿,噙在口里。拜谢了众圣,经此变故之后,万念俱灰,尘缘尽断,隐姓修行。后来也得了正果,经藏中万古流名。
行者、八戒、沙僧,保着三藏遂此前进,真个是身体清凉,足下滋润。一行同心戮力,赶奔西天。
- 西游狂记之 情陷火焰山 终 -